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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庄总编辑给我“送样子”
2017年07月  作者:吴长生  来源:新闻业务参考  浏览次数:191    责任编辑:xwywck

 

李庄总编辑给我“送样子”

吴长生

吴长生简历:

  人民日报高级编辑,人民日报国际部原主任。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系,获法学硕士学位; 1983年研究生毕业后到人民日报工作,先后在农村部、经济部担任编辑、组长、副主任。1994年7月参与筹备、创办人民日报华东版,担任人民日报社华东分社常务副社长、总编辑。1999年转任人民日报香港办事处主任、首席记者。2004年底调任人民日报国际部主任。

  吴长生著述颇多,1996年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2003年被评为全国新闻界抗击非典新闻宣传优秀记者;曾数十次获中国新闻奖等部委以上奖励。

 

  转眼之间,人民日报老总编辑李庄同志已经逝世整整十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还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李庄,一位谦和的老领导。从中央到报社、编辑部乃至工厂,上上下下,像他这样赢得广泛极佳口碑的报社领导,可谓绝无仅有。上世纪80年代初我刚进报社时,农村部就归这位副总编辑分管,是我顶头上司的上司。而与我多一层的特殊关系是,他的小女儿李东东,是我研究生的同班同学。因此,在我心目中,他既是德高望重的领导,也是和蔼可亲的长辈。

  由于中间隔的层次太多(“学徒”编辑 — 编辑 — 编辑组负责人 — 分管副主任 — 部主任 —分管副总编辑),我与老李(报社内部都这样称呼)的直接交往并不多,但可数的几次,却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记。

  一次是他接任总编辑职务后不久,有关农村的评论,依旧是送给他修改、审定。按照当时的编辑程序,确定评论(本报评论员、社论)选题后,编辑先根据主任、组长及部分编辑集体讨论的意见,起草初稿,然后交给组长修改,发排出小样(当时还是铅字排版,1990年左右才改为电子照排);分管副主任、主任,分别在铅字打印的小样上进一步修改,综合后,发出清样,送分管总编辑修改、审定。一般本报评论员文章就可以安排上版了,重要的本报评论员文章和社论,还要根据总编辑的意见,修改、打印出大字的送审样,以报社名义呈送政治局或国务院分管领导审阅、签发。那次我承担了一篇本报评论员文章的起草任务,经过部内修改后,我把样子送给了老李审改。大约一天后吧,我正在自己的办公室编改群众来稿,由于办公室窗户朝北,加上阴天,光线较差,白天都开着台灯。那时改稿是用毛笔蘸红墨水,我低头正在写字,感觉背后有人进了门,轻轻地来到我的身后,就没回头也没抬头地说:“请稍等,我写好这个字。”那人没吭声,我写好字,放下笔,扭头一看,啊?!只见老李正笑盈盈地站在我的椅子旁边,我赶忙站起身,紧张地说:“不知道是您,真不好意思!”老李还是笑着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怕打扰你,把字写坏了。”接着又说:“是给你送评论样子的,写得挺好!我只改了几个字。”我一边接过他手中的样子,一边急着说:“怎么能让您楼上楼下地跑呢?您打个电话,我去取就行了。”他依然笑着说:“举腿之劳,也正好借机活动活动。你看看,如果觉得我改得不合适,可以再改回去。忙你的,不耽误你了。”说着就转身出门了。我站着愣了片刻,竟没送他出去。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报社的最高领导,就是这样对待下属、晚辈,这样对待工作的。

李庄手稿

  离那次“送稿”没多久,我去采访一次有关农村的会议,老李也应邀参加开幕式。意外的是,由于主办方不清楚《人民日报》总编辑(正部级)和新华社总编辑(当时新华社总编室的领导,一般是正局级,如果由副社长兼任就是副部级)的差别,在安排主席台座位时,把老李的名签放到了第二排,新华社总编辑却坐在了第一排。会议开始后发现“问题”的我,在台下坐立不安,可台上的老李却安之若素,静静地听发言人讲话。好容易盼到会议中间休息了,我赶到后台,连连向老李说:“对不起,他们弄错了,我让他们调一调。”新华社的总编辑也对老李表示歉意,可老李却说:“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啊?别调别调,别麻烦人家了!这是常事,在第二排更自在,更自在。”这就是老李。我们苦笑着无言以对。

  1994年夏,我奉命到上海去筹办《华东版》。临行前,我到老李家去辞行加请教。已经退下多年的他,笑得更爽朗,嗓音也更洪亮。这大概是因为一生谨慎的他,已经彻底“离岗”的缘故吧。对我这个即将走上“总编辑”岗位的后辈,久经政治风云历练的老总编辑说了至深至理的三句话。一是,作为总编辑,“不写好,少写更好,多写不好”。?

  怎么讲?作为总编辑,主要职责是出好题目、用好人,不是写稿子;不断出好题目,选择适合的人采写出来,你自己不写稿子,也算称职了。而你偶尔露峥嵘地写上一两篇,必是用心之作,起到业务带头示范作用,就更好。为什么多写不好?因为精力有限,只顾自己写稿,其它方面就必然顾不上。再者,你写的,谁敢多改,谁好意思不用?挤占版面不说,还会因多而粗制滥造,产生负面的示范效应。二是,“经过‘文革’,悟出一个原则,就是假话不能说,真话不能一下都说完”。说假话的害处就不用多说了,为什么真话也不能一下子都说完?因为要考虑听者的承受能力,不管什么话,只要是真的,就一股脑儿全倒出来,你倒是痛快,但实际效果可能很差。人家听不进去,甚至引起极大反感,干脆剥夺你的发言权。再说了,真话如果一次全说完了,你还有什么用啊?三是,“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办《人民日报》,只按新闻规律不行,还得遵循政治规律”。这政治规律是什么?就是党的宣传纪律。作为党报,必须受党纪国法的约束,否则寸步难行。这也是毛泽东强调不能书生办报,要政治家办报的含义。也正是由于深谙此道,老李才成为《人民日报》创办后,“完全平安着陆的第一位总编辑”。而“我们报上的有些东西,是既怕人家看不见又怕人家看清楚”这句近似调侃的话,准确反映了这位老报人,更确切说是老党报人的真实心态。

  总是笑盈盈的老李,不光为人谦和,而且满腹超人的政治睿智。

  (作者为人民日报高级编辑、人民日报国际部原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