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报刊编辑时，常常有通讯员问我：初学写作究竟应该从什么文体学起？对于这个任何写作教科书上没有答案的问题，我凭着在基层搞报道近二十年的经验，坚定地认为：初学写作应该从小故事开始。当我将此观点写成文章在《写作》杂志发表时，得到一位大学新闻系的教授的认可，他也围绕着这个问题写了篇探讨文章在《新闻爱好者》杂志发表。教授开玩笑说：“这叫英雄所见略同”。下面，我就谈一谈对这个问题的粗浅体会。

　　认识：故事是各种体裁新闻作品的“内核”

　　对这个问题答案最初的、朦胧的发现，还是我在基层部队代职时的一次汇报会上。那是在部队拉练途中，我和本团的几个指导员一起向来团里蹲点的师长汇报工作。这几个指导员无一例外地汇报了本连的人数、多少新兵老兵、多少党团员、基本文化状况等一般情况。师长虽然在听，却一个字也没在本上记。当时我想，为什么师长对他们的汇报不感兴趣呢？千篇一律，笼而统之，毫无亮点；只有面上的一般情况，没有典型的生动事例。于是，轮到我汇报时，我只讲了我们连发生的几个小故事。没想到，第一个故事还没讲完，师长就来了精神，一面让我“讲慢点”，一面快速在本子上记。等我把第三个故事讲完，师长合上笔记本，一个劲赞扬我“了解情况细，有水平”。事后，我遵照师长的指示，把这三个小故事分别写成了新闻报道、小故事、唱词等稿件，都被媒体采用了。这件事似乎给了我这样的暗示：写新闻好比向编辑和读者汇报工作，编辑和读者最喜欢看的是有特点、有情节和平时很少看到的东西。因此，一个通讯员，就要善于发现身边的鲜活事例，并以小故事的形式投给媒体。由于这些小故事具有“独家”的性质，又是与别人不撞车和鲜活的，所以常常深受媒体编辑的青睐，从而提高刊稿率。

　　据我所知，不少通讯员还没有认识到：对搞报道的通讯员来说，最有用的素材是小故事；更没有意识到：一切文体的“内核”都是一个小故事。就拿我们常使用的几种新闻体裁来说吧，在“消息”中，所谓小故事往往是作为一个或几个凝缩的例子出现的；在“通讯”中，一个或几个小故事的生动展开就可成全一篇通讯；至于“报告文学”，那不过是多个故事的描写、人物刻画加文学化手法的合成而已；在“新闻评论”中，往往是，或先讲一个小故事作引子，或将故事本身隐去，而将小故事的意义和思考作为议论的主题。就连小说等文学形式，那也不过是以真实的故事作依据，加之作者的联想、加工、塑造，最后“捏合”成文。总之，你要学新闻写作么，就要有小故事作基础（哪怕最初只是故事的“碎片”和元素也好）；而小故事，正是记者、通讯员包括作家、评论家写作的基本功。

　　正是基于这样的感悟，有不少通讯员把采写每一篇新闻稿件（不管是什么体裁）都当做一篇故事来运作。久而久之，他们的新闻稿件必然是：内容具体不空泛了，人物生动鲜活了，“撞车”现象不见了，作品的“含金量”也高了。哪个编辑不青睐这样的稿件呢？

　　采访：故事情节是采访中顺蔓摸瓜的“重心”

　　关于初学写作要从写小故事开始的观点，也得到了一些新闻同行的认可。我曾经问过几个记者，你们有没有这样的体会：一连采访了几天，采访本上记了厚厚一沓，可当坐下来要写成稿子时，却找不到可写的素材？他们说经常碰到。我问：这是什么原因呢？他们都摇头，为找不到答案而苦恼。我说，我认为是因为没有留心并采访到有价值的故事情节所致。他们听了先是沉思，继而恍然大悟，频频点头。有个同行向我讲述了他前些年到南海舰队采访的例子。一次，军内外十几个记者集体采访从南沙回来的几个战士。这些战士第一次面对记者，不知向记者说什么，只是将那里如何热、蚊虫如何叮咬、怎么缺乏淡水等一般情况介绍了一通，而且都是说的这一套，大同小异。主持采访会的旅长脑子反应很快，他见记者们对此不感兴趣，马上对战士们进行引导：“你们不要讲那些记者能估计或猜测到的一般情况，每人向记者讲一个自己亲身经历的有情节、有趣味的小故事”。这可一下子打开了战士们的话匣子，这个战士讲了个在高脚屋的花盆里种黄瓜的故事，那个战士讲了一个由于与未婚妻通信难闹出笑话的情节，这些故事情节引起了记者们的极大兴趣，每个记者都在采访本上记了不少，都说这次集体采访“很有收获”，并说“这些小故事的情节永远不作废，就是当下用不上，将来写报告文学、小说、回忆录时也大有用场。”

　　有个资深记者深有体会地说，懂得故事情节的作用，就不会在采访时，对方讲什么，自己就被动地听什么，而会把采访的重点放到收集和挖掘小故事的情节上，而且有时为了获取一个完整的故事情节，就得顺蔓摸瓜，穷追不舍。譬如，一个连长向记者提供了一个“战士拾钱包交还失主”的线索，如果只粗粗听个“标题式”介绍，你准会武断认为“这是只能登黑板报的素材”；如果把它当故事去挖掘具体情节呢？就有点意思了：这个钱包是从某大使馆门口拾到的，装有3000美元；为找失主，他竟冒雨寻找了4个小时；因他被雨浇发起高烧而昏倒，并送到医院。他的妻子没顾上吃饭，又接着替丈夫寻找失主，这才在警察的帮助下如愿找到失主。这一系列颇有“亮点”的情节，足以组成一个颇有价值的新闻故事，这就非常值得报道了。如果当初记者只是粗粗了解一下事情的大概，而不去围绕这一故事线索去顺蔓摸瓜，岂不与这一有价值的新闻失之交臂？

　　这就告诉我们：在进行采访时，要善于把每一个新闻线索都当成小故事来“刨根问底”（即使一些情节当下用不上也不要紧，或许会成为“意外收获”，即另一篇稿子的素材呢）；要有头有尾地了解每一个事件的全过程；要善于寻找被采访者在讲述事件时的情节“茬口”，针对构成故事的元素缺项发问或调查，向事件的深度和广度挖掘，以使得故事的各种元素、情节丰满和具体。这样的采访才叫收获大，效率高。

　　写作：细节是决定故事成败的“关键”

　　采写小故事对初学写作的通讯员来说，也易，也难。说它“易”，是因其篇幅小、结构简单，容易掌握，也较容易发表；说它“难”，是说写好难，尤其难在情节特别是细节的捕捉上。

　　然而，细节也有“有价值”和“无价值”之分。那么，什么样的细节才是有价值的细节呢？

　　——小中见大的细节。在采写过程中，你会发现有些细节乍看微不足道，可仔细品味，又小中见大，直接或间接地揭示主题。譬如人民日报在报道试飞英雄李中华的事迹时，除了下气力写好他无畏挑战20次生死险情、飞出我国先进战机的英雄事迹外，也写了他日常生活的若干细节。如他“皮鞋锃亮”，“手套雪白”，“多一口不吃，少一口不行”，“就连清洗飞行服，他都一直用手搓，怕洗衣机把衣服搅变形”。据作者谈体会说，这些细节虽小，却能体现一个人的严谨、素质和追求，小中有大，对表现李中华的精神面貌有窥斑知豹的作用。可见，细节不可小觑。

　　——平中有奇的细节。有些细节看似平常，然而在刻画人物或增强故事性时，却常常表现为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情理之外；即平庸无奇，又出奇制胜。如在《“病号饭等式”变脸记》中，作者捕捉了病号饭在战士眼中的三个“印象等式”：原来的“印象等式”是“病号饭=面条+鸡蛋”，后来演变成“病号饭=营养+可口”，而后又变成“病号饭=科学+体贴”。这本来是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但通过这个变化，反映了部队社会保障从服务理念到工作方式再到科学发展的进步和突破，给人以波澜奇崛、耐人寻味的效果。

　　——暗中藏新的细节。新闻小故事既然属于新闻题材，它的细节也应具有“新”（即紧跟形势）的属性。人民日报曾刊登过这样一则故事叫《王世贵搬家》，说的是农民王世贵家因庄稼丰收盖了几间新房，准备给儿子娶媳妇用，可当国家修公路他的家需要搬迁时，他二话没说，率领全家高高兴兴搬走了。就是这些“率领全家”“高高兴兴”“搬走”等动作细节，暗藏有这样的新意：富裕后的农民顾全大局，替国家着想，其精神层面发生了巨大变化。

　　那么，细节是怎样发现并写进故事中的呢？

　　——靠切身经历和现场观察。有时候，只靠面对面的问答式采访很难挖到好的细节，需要切身经历，现场观察。有些细节是从主人公的言谈举止、一笑一颦中发现的。有个记者谈体会说：当记者要做时时处处都把事情往细处想的人。是的，凡事想得细，看得细，体验得细，才能发现精彩的细节，而粗枝大叶和马大哈是捕捉不到任何细节的。

　　——靠“有意识去发现”。有时候，细节的出现往往只是短暂的一瞬，如果没有捕捉细节的意识，好的细节往往稍纵即逝，一去不返。所谓“有意识去发现”，就是指发现细节的高度自觉性。每逢在观察和体验中有所发现的时候，就要马上想到它对结构故事的作用、在撰写故事时的用场等，并即刻在采访本上标记出来。有经验的记者往往将采访本一分为二，左边记录被采访者的原话，右边标记自己的发现、继续发问的茬口、临时的或不确定的疑问或猜想等。这右边的标记，往往就是细节的来源。

　　——靠“写具体”出细节。在新闻故事中，许多人都有这样的感受：一具体就生动。为什么？因为具体中出细节，而细节恰恰是打动人并使行文生动形象之处。解放军报曾登过一篇消息《两地相思十五载，两千情书好甜蜜》，一对夫妻分居十五年，妻子“把与当兵的丈夫15年来相互写的2082封情书按时间顺序装订成两大本，还配有花草等插图”，为了写好情书，丈夫还特地“买来文房四宝，学着用毛笔写信”，妻子过生日，丈夫亲手制作了一张贺卡，妻子“一直把它摆在桌子上”等。由于叙述细腻，其中的数字、毛笔写信、贺卡等细节也自然涌现在笔底，从而使故事更完整、更生动了，此文后来还被改编成电视剧。

　　——靠手法和语言灵活。新闻故事虽不是文学故事更不是小说，但作为故事，应该更接近“口头文学”，特别在细节的描述上，确与文学作品有共同之处。譬如多用动词，动词中往往藏有细节，更能使人感觉到具体、形象和生动；还如，可借鉴文学创作中的“善布局”“设悬念”“有趣味”等表现手法，迫使你注重细节的捕捉和表现，从而把一个个细节当成故事的“看点”和情节推进的“中枢”。为了锻炼写故事的本领，建议通讯员们平时多做一些这样的练习：或每逢采访归来，将有头有尾的事例写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或利用闲暇，试着写一点小小说，写好了当然也可以去发表，但作为初学写作的通讯员，进行这种练习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提高新闻故事的采写能力。

　　希望广大初学写作者多写点新闻小故事吧，它是你成为称职通讯员的基础的基础，也必将会成为你迈向记者或作家的必由之路！

（作者为解放军报高级编辑、资深媒体人，作品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