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敬宜
范敬宜,1931年生于江苏吴县,1937年迁居上海。先后毕业于无锡国学专修学校和上海圣约翰大学。1951年离开上海,远赴东北,从事新闻工作,历任东北日报助理编辑,辽宁日报编辑、部主任、副总编辑。1984年调京,历任国家外文出版局局长、经济日报总编辑、人民日报总编辑、全国人大常委、教科文卫委员会副主任委员。2002年被清华大学聘为教授、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兼任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长、中国新闻文化促进会会长、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和武汉大学新闻学院兼职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系博士生导师。主要作品包括《总编辑手记》《马克思主义新闻观十五讲》《范敬宜文集》等。
范敬宜同志最喜欢的称呼是“老范”。我尊重他的意愿。人民日报的头头,不称职务,直呼老什么,是个传统。这里说说对老范的粗浅印象。
印象一:
老范爱吃“大食堂”
那时候人民日报编辑部在5号楼,对面就是食堂(现在叫北区食堂)。我曾不止一次看到他只身一人穿件毛衣,一溜小跑奔大食堂吃饭,像个小伙子。老范说他爱到食堂吃饭,他喜欢和大伙儿边吃边聊天的感觉,这个习惯从他在经济日报工作时就一直延续了下来。
印象二:
老范在小餐馆寒酸请客
其实老范喜欢大食堂不是偶然的。改革开放,北京街头巷尾全商业化了。有段时间报社西大门外街道东西两侧行人道满是一个挨一个的菜摊儿。报社西门外南侧有家餐馆,叫“建国酒家”,名字挺大,其实就是个小餐馆,因为走大众化路线,物美价廉,虽然档次低、拥挤,但生意却相当好,主要客人是附近工薪阶层,有时甚至一座难求。有回我家来了客人,来不及做饭,就去这家小餐馆买京酱肉丝、宫保鸡丁和木须肉什么的,等待时,我无意中发现一个角落,老范正在那里就餐,准确的说,是请客。七八个人紧紧地围着一桌,边聊边吃。老范并未看见我。他很坦然,应该不觉得丢人,因为报社职工进进出出来这儿用餐的不少。但我却暗想,人民日报总编辑就这么招待老友,是不是有点寒酸?他生活在老百姓中间,他就是个老百姓。在底层老百姓中间摸爬滚打过来的老范就是这样一个“老百姓”。
后来“建国酒家”搬到一个较偏僻的地方去了。前几天我专门去拜访这个小餐馆,已经关门歇业了。它周边兴起几家装修比它讲究的饭店。
印象三:
老范选读者来信上头条
写报道,用稿子,他始终强调要注重民间百姓视角。这在老范的《总编辑手记》中,成为一条清晰的线。读者来信是民情民意的直接反映。因而人民日报设群众工作部。他十分重视读者来信。他打破常规选用读者来信当人民日报一版头条。如1997年1月31日,福建一位青年读者写的《再也不能挥霍公款吃喝了》,他决定在人民日报一版头条刊用,见报后的反响可想而知。这样对待读者来信的意义,也无需多说。这在当时是需要勇气和魄力的。
后来看到人民网有条标语说得好,“力量源自人民”。关注老百姓的疾苦、愿望、期盼、忧虑、思考,吸引人民群众参与办报,虚心倾听老百姓对报纸的反映,应当是党中央机关报的立足之本,是人民日报办报的基本规律之一。网络时代,许多民意快速反映在网络里。报网融合,成为潮流。
印象四:
老范“打的”赴会
历来两会期间,报社的车队把保证记者采访用车,当作政治任务,记者去人民大会堂采访,坐单位的奥迪、桑塔纳是天经地义,哪有不坐的道理?何况老范既是总编辑又是人大代表。1998年3月8日,老范偏偏“打的”赴会。北京的出租车司机个个都是“政治家”,这是出了名的。坐他们车的天南地北什么人都有,他们的信息来源丰富而且新鲜。你不开口,司机也会打开话匣子,主动跟你聊天。果然,“你是人大代表?去大会堂应该是去开两会吧?”话匣子就这样打开了,司机发表他看到的感受到的种种问题以及他的治理方略——“你看这路面,今儿个开膛,明天平好了,过不了几天又刨开了。正如侯宝林的相声所说,北京的路面应该安拉锁!不能设个部门协调一下吗?”(凭记忆,大意)……转眼间,到了人民大会堂,谁知因为聊得太投入,老范竟然忘记付费!幸好他记下了出租车的电话号码。
1998年3月11日,他写的《“打的”赴会》在人民日报见报。这篇别样文章看似平淡,但仔细琢磨,却耐人寻味。这应是一篇有突破意义的报道。关于两会,因为年年开年年报,形成套路,记者、编辑都有难以突破的压力和苦恼。老范的《“打的”赴会》却跳出会场,走向会场外基层百姓。代表委员写提案、发言稿属于常规,的士司机关心两会,则把两会延伸到会外,表现了老百姓对两会的关注,自然、生动、亲切。老百姓关注会议,这会才有意义。从老范记出租车电话这个细节看,这次采访,应该是有心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选择,绝不是为了省汽油。
印象五:
老范有个村官兄弟
10年前,春节后的一天傍晚,窗外飘着雪花儿,老范想起了30多年前,他插队劳动过的辽宁二道湾子乡大北沟村他的房东——村官卜祥玉,于是拨通了长途电话。山沟里,电话的那头是卜的老伴。她说:“咳,你兄弟一大早就下山去了,晚上才能回来!”一个“你兄弟”,说明老范与村官的情分与亲近,表明老范与村官通电话是常事。至夜,老范又拨通电话。他得知卜祥玉正忙于紧急组织乡亲防治禽流感,于是老范劝他兄弟说了几句家常话,年纪大了,又是风雪,别那么拼了……如同劝自己的亲兄弟。他就此写了饱含深情的《飞雪念村官》,文中他就此发挥说,“他们不见得都能像华西村吴仁宝那样做出改天换地的业绩,但是没有千千万万、普普通通、默默无闻、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的村官,能有一个坚如磐石的稳定局面吗?”表达了他对勤勉工作的村官的真诚情意。30多年过去了,用一般世俗眼光人看,他范敬宜早已今非昔比,但依然不忘山村里的兄弟,和村官保持这样淳朴的真情实意。与一般势利小人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不同,实在感人至深。这样的文章谁能不感动?这时他已不在人民日报工作了。
早已今非昔比的老范何以保持与农民兄弟如此淳朴的情感?我在人民日报原群工部主任李和信的文章《一封不平常的信》中有所发现。2003年6 月,已在人大工作的老范,转来一封反映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材料给群工部,经群工部编辑的调查、协调,得到圆满解决。高兴之余,老范就此给李和信写了一封动情的长信,袒露心扉:“我曾经在兵团农村生活了十年,深知农民生计之不易。当年在我最艰难的日子里,不歧视、不厌弃而且把我当‘人’对待的是纯朴的贫困农民。我总想有朝一日,能够报答他们,为他们说话、办事……”
那年老范已经72岁了。谁说老了就写不出好文章?《飞雪念村官》在人民日报发表,因其独到的视角,发自肺腑的真情,受到广泛好评。那时老范已经从人民日报总编辑岗位退下来。已经不是记者,但他仍然没有放下心爱的笔。放下总编辑重担,对老范也许是一种解放,他记者没有当够。这事也使我们明白了他后来为什么在清华大学任教时说出那句话:“如果有来世,仍然当记者。”
老范的成就来自他的学养、才能、勤奋,但我认为,根本的是他对老百姓的爱。
(作者为人民日报高级记者、著名新闻摄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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