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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国枢谈写作:举重若轻 大道至简
2015年11月  作者:高海珍  来源:新闻业务参考  浏览次数:157    责任编辑:xwywck

 

  编者按    本刊《新闻名家访谈》专栏,今天与大家见面了。在这个专栏里,我们将陆续刊登对一些新闻名家的访谈稿件。

  新闻名家,乃在新闻工作中贡献突出者。他(她)们所写的作品及对新闻工作的思考和见解,是一笔宝贵的财富。通过访谈介绍这些新闻名家的情况,使大家对他(她)们的新闻工作轨迹、贡献有所了解,对于不断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和水平大有裨益。

 

詹国枢谈写作:举重若轻 大道至简

本刊特约记者   高海珍

詹国枢

  1949年生于四川西昌。人民日报社原编委,人民日报海外版原总编辑,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外事委员会委员。

  詹国枢从小喜欢看书,肯动脑筋,1978年参加高考,以全地区文科成绩第一名被复旦大学新闻系录取。

  詹国枢的文章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简洁幽默。见到詹国枢,你会发现什么叫“文如其人”。四年前退休在家的他,仍以新闻人的激情与敏锐,用通俗深刻的语言,在其报刊专栏、网络博客和微博上传递着一个社会守望者的正义与温暖。

  詹国枢说,他喜欢哲学,喜欢用哲学思考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各种事情。也许正是缘于其哲学思维,他总能在现象背后抓到新闻本质,并用最为简单的语言叙述新闻事实和事件背后的道理。

新闻写作:把复杂的事情变简单

  记者:您的文章以“通俗而深刻”著称,这样的写作功底从何而来?

  詹国枢:写作其实没有捷径,关键还得多下苦功。

  我出生在四川金沙江边一个小县城,从小喜欢看书、喜欢动脑筋想问题。1978年考到复旦大学新闻系,当时就认定,这辈子肯定离不开写作了,于是经常找机会练笔。当时,学校氛围非常好,中文系和新闻系在一起,我们也拼命搞文学创作。1982年春,我从复旦大学毕业,分配到北京,此时妻儿却远在四川。于是我便与6位小青年合住单身宿舍。每日清晨,6点必起,乘早班公共汽车到报社,用餐以后,就有一个钟头自由时间。晚5点下班,我也留在报社,乘晚11点末班车再回宿舍,又有5个多钟头自由时间。每天将近7个钟头,用来干些什么呢?那时心想,这辈子就吃笔杆子这碗饭了,手下可用将士,无非数千汉字而已,不把弟兄们脾性都摸清楚,到时咋派用场,如何游刃有余?于是,下决心通读辞海,厚厚一大本,大概100多万字吧,从第一页开始,逐字逐句,读到最后一页。遇到弄不懂的,反复琢磨几遍,看见有意思的,就用本子记录下来。第二年,承蒙领导关怀,妻儿调到北京。家人团聚之时,“辞海进修班”已经毕业,记录也有整整三大本。这对我打下写作基本功,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做事总希望自己能够有所创新。即使写作,也尽量与众不同。怎么做呢?我将自己的写作风格定位为8个字:通俗易懂、举重若轻。比如,我采写《从煮饺子说到规模经济》,就是以简单明白的生活现象,解释复杂深奥的经济道理。采写《少数企业死不了,多数企业活不好》,也是以简单明白的话语,说清楚并不简单的道理。我曾为一些杂志写专栏,探讨什么叫幸福,我就琢磨出一个公式:幸福=供给/需求。即,幸福与供给成正比,与需求成反比。供给越是充裕,越会感到幸福,需求越是强烈,越是不会幸福。倘若你感觉不幸福,试着套用一下这个公式,就会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我认为,记者采访写作,其实就是在做第二种翻译,将比较复杂、深奥,人们不一定看得懂也不一定感兴趣的素材,通过自己的努力,翻译成为简单、明白,人们既看得懂也喜欢看的信息。

  记者:您曾在《新闻与写作》刊发过“詹国枢谈新闻写作”系列文章,今天,这些写作规律是否还适用?

  詹国枢:应该还是适用的吧。比如,我先后写过《带着问题写新闻》《水平高低在选择》《述评写作三段式》《言论写作三要素》《最高境界是通俗》,一共5篇文章,其实就是5句话。我曾在北大给新闻系学生讲课说,写作方法有很多,但归根结底,最重要的就是这5句话。

  简单地说,“带着问题写新闻”这是我们新闻从业者脑子里必须牢牢记住的一个“总纲”。我认为,记者最大的本事就是善于提问。无论采访一个人物还是采访一个地区,采访之前,我都会先问问自己,读者对这个人物或者这个地区最感兴趣的是什么、最想了解的是什么?写文章前,先给自己提几个问题,然后再逐一回答这些问题。采访的实质,就是如此。

  “水平高低在选择”,写一篇报道,有哪些需要选择的呢?大体可分为5个部分:对象的选择、角度的选择、结构的选择、材料的选择和文体的选择。倘若你能做到每个选择都高出别人哪怕是一点点,最后,整篇文章肯定就比别人高出一筹了。

  “述评写作三段式”,即“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这是述评写作中离不开的,无论任何述评,拆开来看,就这三部分。

  “评论写作三要素”,指的是“故事、思想、文采”,到现在,好的评论都离不开这三点。

  “最高境界是通俗”,这是我一直倡导的,真正有本事的记者是把复杂事情说得很简单,而不是相反。这就是我所信奉的“大道至简”。

策划选题:无中生有、欲罢不能

  记者:对于记者来说,最困惑的就是怎么寻找有意义的选题,您认为寻找选题的规律是什么?

  詹国枢:可以用一个经济学的概念来寻找选题,即:需求决定价值,有需求才会有价值。所以,寻找选题的关键,是要摸清读者到底需要什么、最想看什么。

  我把它归纳为8个字:无中生有,欲罢不能。

  首先,“无中生有”。这并不是说,没有新闻也要编造新闻,而是在别人没有发现的或没有归纳过、没有深度研究过的一些社会现象中,可以找到一些视角,进行整合或分析。这不就无中生有了吗?

  其次,“欲罢不能”。要让读者一看到这个题目就特别喜欢看,爱不释手。比如,某杂志近期的一个选题是“为嘛中国男人很丑”,虽然关于中国男人的这个网络话题,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重新换个角度,追根究底,你会发现,这个话题还会勾起读者的阅读欲望。

  寻找选题,就是创新。创新思维有没有规律呢?我认为是有的,我把它概括为三种思维,一是逆向思维,反向而行。比如,最近大家都在说互联网颠覆一切,有学者就写了篇“互联网不能颠覆什么”,这就是全新角度,就能引起读者的关注。二是追踪思维,一追到底。问一问“为什么、怎么办?”也能出题目。三是迂回思维,绕道而行。我在经济日报时,总编辑范敬宜曾写了篇特写《这里的库房静悄悄》,通过一家企业库房去反映企业的管理与质量,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记者:新闻是客观存在的,但现在出现不少“人为策划的新闻”,您怎么看?

  詹国枢:严格说来,新闻是客观存在的而不是策划出来的。所以,新闻不可以策划。但是,一旦新闻发生,如何报道新闻,这就需要策划了。从这个意义说,策划无处不在。但是,所有策划都是基于有新闻之后再策划,而不是没有真实的新闻,策划出虚拟的新闻。这是两码事。

对于记者:网上网下标准如一

  记者:您的微博关注度很高,您写微博有诀窍吗?

  詹国枢:微博是和别人交往的一种手段,它给我们开辟了另外一个世界——网络世界,这是现实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也非常精彩。我不是名人,更不是明星,所以,微博粉丝并不多,腾讯有30多万,人民网有60多万,新浪刚超过10万。我自己定下的标准是4个词、8个字:一是善良。人一定要谈善良,社会之所以让人觉得冷漠,就是因为缺乏善良。如果大家都善良,社会将和谐很多。我的微博,关于善良的内容特别多。二是正义。包括对社会丑恶现象的抨击等。三是智慧。这是永不过时的,也是读者最喜欢的。四是幽默。幽默是生活的调和剂,幽默也是一个人心态成熟的标志,幽默总是让人开心。我认为,有这四点就足够了。

  记者:现在,有少数优秀媒体人自立门户或开设自媒体,您怎么看待这一现象?

  詹国枢:自媒体是新事物,也是一件好事,但我对自媒体的前景并不看好。尤其是那些一两个人就搞一个自媒体,哪有那么多精彩的内容给人们?根本支撑不下去。新闻还是有规律的。在新闻这个行业,不可能一个人独闯天下,更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支撑一个新媒体。我自己就几乎天天写微博,但根本不可能每天都是原创,绝大部分时间,还得当搬运工,把自己看到的好的东西,转载出来。

  记者:大家都说碎片化阅读产生不了思想大家,现在我们不仅在碎片化阅读,而且都在参与碎片化写作,这会影响我们总体的写作水平吗?

  詹国枢:能否产生思想大家,原因很多,不能全怪网络。当然,网络的确是利弊参半。对于记者来说,既要沉入网络,也要学会离开网络,进入现实世界,让自己的思想更为立体。至于写作,不管网络写作还是纸媒写作,读者对文章的要求都是一样的,没有思想的文章,是行之不远的,也是没有多少价值的。

  记者:信息技术发展快速,对于记者来说,有哪些变与不变?

  詹国枢:要说“变”,主要是客观环境变了,记者手中可应用的技术装备更多了,文章的载体也更多了,采访的方式也更先进了。但是,对于记者最基本的要求还是不变的,比如敏锐、激情和吃苦精神等。说到对新闻的激情和创新精神,举个例子吧,作为全国政协委员,我一直想如何与记者身份结合起来。2010年3月5日,十一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开幕,从离开饭店到进入人民大会堂,从温总理作报告到离开会场,从头至尾,我都拿着手机,不停地发短信到人民网微博,搞了几个小时的“一个人的现场直播”。虽然非常非常累,但心里美滋滋的。心想,以一个全国政协委员的身份在人民大会堂使用手机搞微博现场直播,很可能创造了中国新闻史甚至世界新闻史上的“第一次”呢,起码,也是个人新闻从业史上的第一次吧!所以,自始至终,非常兴奋,一点不觉辛苦。如果没有激情和创新精神,没有这样一种精神状态,怎么可能津津有味地去做一个人的“现场直播”?人有了激情,精神就会随时处于蓬勃向上、不断进取的状态。

  送给年轻人一句话:不患无位,患所以立。

  记者:您在微博的自我介绍是:人民日报海外版总编辑(过去的),全国政协委员(暂时的),人民日报记者(永远的)。与其他职业相比,您认为记者职业的魅力何在?

  詹国枢:记者职业的魅力就在于“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我从事新闻工作后就再也不愿意离开了。因为记者天天都有新发现,新创造。记者、编辑乃至总编辑,都是一样的,每天看到的事物和稿件都是新的,这太有意思了。

  记者:有不少记者羡慕您赶上了那个时代。

  詹国枢:说实话,我还是觉得现在做记者好。现在有多种可能性,一切皆有可能。过去,相对来说,我们那一代人大多是在指定的位置上干一辈子,机会不是很多,那时我的追求就是把上级交下的每件工作做到极致。记得有次到河北沧州采访一位勇于改革的厂长王宏烈。这位王厂长,那可了不得,读过大学,当过右派,下过农村,进过监狱。改革开放大潮涌起,“扑通”一声跳下海去,如鱼得水,把工厂搞得有声有色,成了河北一面旗帜。见到王宏烈,听不完的故事,聊不完的话题。采访5天后,回到京城,怀中已揣着6000字长篇通讯。回京当晚,我还有些亢奋,迟迟不能入睡。屋里早已关灯,怕影响别人,只在心中默默背诵通讯。从第一段开始,直到全文结束。遇到哪里觉得不妥,我会立即起身,悄悄打开电筒,将文章改好,再小心躺下,重新背诵全文。虽然我有愚笨的一面,但我能选择的是可以把事情干到极致。如果我现在还是一个年轻记者,我可能有机会创造一个新的媒体,做更多传递社会正能量的事。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记者:当代的记者怎样才能更好地实现自我价值?

  詹国枢:我当总编辑时,衡量一个记者行不行,可不可用,主要看他是否肯干、能干。肯干是主观方面的,能干是客观方面的。二者都具备,就是好记者。

  我曾不止一次地对人民日报海外版的年轻记者说,你们所从事的工作,从本质上说,也是一种信息的搜集、整理、归纳和发布工作。将来不管是纸媒体还是网络媒体,这工作在人类灭亡前是肯定不会消失的。因为,人人都有获取信息的需求,必须有一批专门吃这碗饭的人,去为人们的这种需求服务。至于信息的最终发布是纸媒体、广播媒体、电视媒体还是网络媒体,只是发布形式不同而已。你们不必太在意于发布形式。技术和渠道不过是载体而已。你们时刻应该在意的是,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能干的、有作为的信息搜集与整理者。有了这个本事,不愁没有饭吃。记者这个职业是个好职业,它是透明的,其成果也是公开的,公开就能公正,你的能力是摆在那里的。好与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正因为如此,临离开人民日报海外版时,我送给每个年轻人一句话:“不患无位,患所以立”。这话是孔夫子说的,我认为说得太精辟了,值得我们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