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人物塑造的“写意”手法

张思源

　　中国小说在人物塑造方面有许多独到之处，其中最突出的是“写意法”。在中西文学对比中我们会发现，传统的西方文学往往是写实的、细腻的；中国文学大多是写意的、传神的。

　　仅就外貌描写来说，西方很多名著几乎像拍照一样，把人物的五官、身材、服饰都面面俱到地描绘出来，细致入微，甚至连人物走路、裙裾摆动的声音都能听得见。而中国小说经常是寥寥数语，只点出人物特征，其它则依靠读者自己的想象来描画和丰富。有意思的是这种“写意”手法塑造出的人物，在众多读者头脑中所形成的形象基本一致。

　　电视剧《红楼梦》中的林黛玉、王熙凤、贾宝玉，一出场就得到了大多数观众的认可，说明对他们的外貌读者是有共识的。这是因为“写意法”是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形成的，符合中国人的欣赏习惯。

　　我们在写新闻人物通讯时，如果借助中国小说人物塑造的“写意法”，既简洁又实用，能使人物生动形象。

　　我国古典名著《聊斋志异》，塑造人物的写意手法堪称楷模，分析其成功之处，对人物通讯写作具有借鉴作用。

　　一、外貌描写

　　写意，不求形似求神似，妙在似与不似之间，追求的是本质、精神，即所谓“传神”，人物外貌描写尤其如此。

　　《聊斋志异》中的“馎饦[bó tuō]媪”描写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太太：“见一媪，可八九十岁，鸡皮囊背，衰发可数。”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看见一个老太太，大约八、九十岁，脸像鸡皮一样很粗糙，弯腰驼背，头上的白发都数得过来了。

　　这一段的外貌描写只用了“鸡皮囊背，衰发可数。”八个字，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形象便跃然纸上。虽然描写很简单，但抓住了驼背、头发稀、面糙的特点，非常传神，读者脑海中会浮现出生动的形象。

　　再如“陆判”描写十王殿里的一个泥塑判官，“绿面赤须，貌尤狞恶。”绿脸红胡子，面貌狰狞。当这个泥塑判官活了，欣然去赴众书生的宴会时，“陆至，赤髯生动，目炯炯如电。”抓住了陆判红胡子、目光如电的特点，着墨不多，却很生动。

　　《聊斋志异》里的人物外貌描写都不是很具体的，都很简单，寥寥数语便惟妙惟肖，主要就是作者善于抓住人物最主要的特征，把人物的精气神传达出来，所以简洁生动、栩栩如生。

　　二、人物语言

　　生动的、个性化的人物语言，是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手段。《聊斋志异》中的人物语言大多口语化、简洁生动，而且能反映人物性格。

　　“汾州狐”一文，说的是汾州判官朱公的府衙里多狐，一天夜里他闲坐在屋里，有女子往来灯下。他知道是狐狸，但喜欢她的美丽，就大声喝道：“过来！”

　　女停履笑曰：“厉声加人，谁是汝婢媪耶？”我们把这位狐女的话翻译成现代汉语：“干嘛这么厉害？你以为谁是你的使唤丫头和保姆吗！”短短的一句话，就把这个狐女当时娇嗔、佯怒的神态和泼辣、干练的性格表现出来了。

　　“陆判”中的朱尔旦跟众人打赌，到十王殿把判官背来，至门外大呼曰：“我请髯宗师至矣。”我把大胡子老师请来了！这句话也很能表现朱尔旦性情豪放的性格。话虽少，但形神兼备。

　　三、动作细节

　　人物动作细节描写，也是塑造人物的重要手段。《聊斋志异》的人物动作也是采取写意手法，抓住人物最典型的动作细节，用以突出人物性格。

　　《画皮》中描写女鬼在屋里画人皮的细节就很传神。“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 遂化为女子。睹此状，兽伏而出。”

　　翻成白话文：“（那女鬼）把一张人皮铺在床上，手拿彩笔在上面画美女的形象。画完了把笔一扔，拿起画好的人皮，像抖衣服似的抖了抖披在身上，于是化为漂亮的女子。（那书生）见这情形，大惊，吓得像猫狗似的四肢着地爬了出来。”

　　这段动作细节描写，多么生动形象，使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如身历其境。这种细节、动作描写，在《聊斋志异》里俯拾皆是。蒲松龄的形象思维是惊人的，很多难以描画的动作、形态，他都能寥寥数笔，使人物跃然纸上。

　　我们再读一段《娇娜》。孔生胸口上长了个大包，红肿如桃。娇娜来给他做手术。

　　原文：“乃脱臂上金钏安患处，徐徐按下之。创突起寸许，高出钏外，而根际余肿，尽束在内，不似前如碗阔矣。乃一手启罗衿，解佩刀，刃薄于纸，把钏握刃，轻轻附根而割。紫血流溢，沾染床席。”

　　译文：“于是，（娇娜）从自己的手臂上退下一只镯子，按在(孔生)胸口的肿块上，慢慢地往下摁。患处从镯子圈里突起，高出寸许，患处的根部余肿都束在镯子里，不像原来碗口那么大了。娇娜一手撩起裙子上的带子，解下佩刀，那刀轻薄如纸，锋利无比。她一手按着镯子，一手握着刀，轻轻地沿着肿块的根部割下来。殷红的鲜血直流，沾得满床都是。”

　　一个挺复杂的手术，在《聊斋志异》里没用多少笔墨，就写得活灵活现。

　　《聊斋志异》的写意手法还有很多，我们仅就其外貌、人物语言、动作细节的描写作一粗浅的分析，用来体会中国古典文学的表现特点，如果能有意识地把写意手法运用在我们的新闻通讯写作中，或许会有帮助。

　　（作者为中国企业报协会原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