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是一种“富有创造性的方式、方法”。车尔尼雪夫斯基把艺术概括为“再现生活-说明生活-判断生活”三项内容。由此可见,采访是一种富有创造性的社会活动。它需要概括、选择、归纳、分析、判断。在理论上,采访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的存在是合理的。它完全具有艺术所必须具有的创造—真实—美学价值。
“表演”艺术
人生本身就是一个大舞台,记者必须是人生舞台上一名最出色的演员,才能抓住瞬息万变的生活,写出最有影响、最有新闻价值的好作品来。
1980年秋季,我采访蒋经国表侄、吉林省政协委员王思浩的过程,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成功运用了表演艺术。当时,福建前线对台广播的两名中年记者来吉林采访王思浩。而我那时在省冶金厅负责对台宣传报道工作,领导让我陪同两位记者去采访。谁知,由于历经建国以来的多次运动,王思浩产生了对记者的恐惧心理。再加上两位记者都穿着军装,王思浩便以神经性头疼、脑血栓等病为借口,谢绝了采访。
万般无奈,两名记者扫兴而归。临行前,其中一位记者非常遗憾地对我说:“干了几十年记者工作,还从未遇见这样难以合作的采访对象。小同志,如果你对此人感兴趣,不妨试一试。采访就是挖掘,只要王老先生一开口,你就挖到了一块好金子。只是难哟!”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也许正是这两句话激励着我,非要碰一碰王思浩这座“金矿”。我开始思考他们失败的原因:一是王思浩作为蒋家亲属,在几十年极左政策阴影下生活到今天,肯定心灵深处受到过难以愈合的创伤;二是两位记者张口统一大业、闭口方针政策,这些名词对王这种惧怕政治运动的人来说,可能会产生一种逆反心理;三是他们身着军装,以记者身份出现在王思浩这样一位技术人员面前,他会产生一种怎样的心理?
基于以上分析,我开始以另一种“角色”去采访王思浩。我没有亮出记者的身份,而是把自己扮成其“共同命运者”。采访之前,我利用在冶金行业工作的方便条件,仔细翻阅了王思浩的全部历史资料。还到图书馆借阅了王思浩家乡——浙江奉化县的有关资料。了解到王思浩系蒋母王采玉的亲侄孙,王的爷爷王贤裕很受蒋介石父子敬重,每年为其支付花销。同时,我还了解到,王思浩与其表妹初恋的悲剧。为了使采访得以顺利,我以王思浩朋友的名义给其在上海的表妹写信,向她介绍王思浩的近况。不久,王思浩的表妹给我寄来了她的问候与对王的思念之情。万事俱备,我第一次以“朋友”的身份“采访”了王思浩。王第一次与我相见很客气,言谈话语也十分谨慎。我告诉他:“我在冶金厅工作,因自己有许多朋友在奉化,所以主动充当了福建台两名记者的向导。”应该说,这时我已经不知不觉地进入了“角色”,下意识地运用了“表演艺术”。第一次采访主要是我自说自话。我的谈话内容主要是讲自己的家庭出身不好……背着沉重家庭出身包袱的压抑感……讲文革中如何遭受到人们与社会的歧视……偶尔也讲一讲党的三中全会后自己这类家庭的变化……第一次采访只呆了四十多分钟,这位老先生竟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只是送我到门口时,小声说了句:“欢迎你再来玩。”
第二次“采访”是半个月以后,当时王思浩正生病住省疗养院。我买了许多食品去看他。这次见面王思浩显得有了几分热情。我依然没有暴露自己的来历,只是东拉西扯地“侃大山”。在闲谈中,我向他讲述了奉化城的变迁、武岭中学的焕然一新……说者有心,听者动情。王思浩眼里闪烁着泪光,认真听着我“兜售”自己所了解的情况。
第三次登门时,我们已经像老朋友似地在一块交谈。这一次我向他提及了在上海某医院工作的他的表妹,转达了她对王思浩的问候。王思浩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感情的波涛,喃喃叙述起他这一生的悲哀痛苦与欢乐……功夫不负有心人,正是在第四次、第五次采访之后,我成功地写出了几篇较有分量的消息和通讯——《蒋经国表侄王思浩学叶剑英六点声明》一文,刊登在《人民日报》重要位置,中央台还在联播节目做了报道;《党的恩情似海深》的长篇通讯在省报用1/3版的篇幅做了报道。后来,我又将王思浩的一生经历改写成一篇万余字的通讯,以《蒋氏近亲在中国》为题,在香港《文汇报》连载,福建台对台播发了这篇文章,在海内外引起了很大反响。
七八年前对王思浩的采访,使我体会到采访在整个新闻报道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而采访艺术的运用又给采访增添了不可估价的活力和生命力。现在王思浩已成为我的好朋友,当我如实向他提起往事时,他十分中肯地说:“一个聪明的记者确应会点表演艺术。”
语言艺术
一提到语言艺术的运用,人们往往首先想到相声大师、文学家、话剧演员……似乎记者与语言艺术无关。然而,我在采访中深感重要的就是记者对语言艺术的运用。
几年前,我曾采写过一篇题为《飞天女状元》的长篇通讯。采访对象是吉林省冶金公司的一群抹灰工、架子工。
我曾自信自己是个从社会最底层起步的人,当第一次接触这群基建工人时,我才真正意识到,如果说我们那个时代心中还有“狂热”与“信仰”作为精神支柱的话,现在这些城市“最底层者”连这一点也不存在,他们是在精神世界的黑暗中苦斗的人。在采访初期,同这些人打交道是十分艰难的。例如,我在公司宣传部一位副部长引导下,来到工地,打听“女状元”李桂云。那群歪戴安全帽、嘴叼“大烟炮”的临时工,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我说:“想了解一下小李的先进事迹”。这群人笑着、尖叫着,指着高高的脚手架,说着粗话。
我是气红了脸回来的。后来,经过几次到工地同他们“混”,人也熟了,他们不再朝我叫“记者大人”了,而是称“老常”。我与他们很快就“烂熟”成了“老铁”。当然,语言的交流是我们关系密切的重要桥梁。假如我连那些行话都听不懂,又怎么能写出有血有肉,有鼻子有眼儿的“女抹灰工”呢?!
最近我看了一本书,那个叫石川弘义的日本作家对这些“特别语言”的定义是:从这种语言交谈中能产生某种优越意识。他们感到有无比的快感;这类语言可使对方对自己另眼相看;这类语言可使他们对外界筑起坚固的围墙,他人无法从外窥视其中的秘密;这类语言具有心理自悲感的补偿机能效应;这类语言可使同伙、同伴之间增近彼此的亲切感。记者要了解某个阶层,要同某种职业的人融为一体,其阶层、职业的用语,联络用语、符号等等必须作为一门艺术去加以研究。
思维艺术
作家们常常讲究“整体艺术构思”。记者在采访之前的“整体艺术构思”也是必不可少的。我结合自己的体会,把采访中的思维艺术方式分为六大类人、一项原则。
采访普通人时,从一般事例中抓住其特有的新闻价值;
采访死囚犯人时,如何从其绝望的灵魂中,点燃其希望的火花;
采访少年儿童时,如何将其朦胧的思想纳入清晰的思维轨道;
采访领导时,如何克服自己的不平衡心理,在复杂的记者群中独树一帜;
采访高级知识分子和社会名流时,记者所必须具备的知识素质和内在气质;
采访性格古怪的人时,如何使自己做到“见怪不怪”,从古怪中给予更多的理解。
一项原则是:凡是我们的采访对象,无论他是死囚还是高级干部,无论他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成人还是孩子,记者都必须在短时间内博得对方的信任,做他忠诚的朋友。要做到这一点,坦诚相待、取得信任必不可少。记者最忌讳的是:好为人师、盛气凌人、居心险恶、居高临下。
(作者为中国国门时报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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